Long.X

【低压槽】雨夜独行

(有剧透、有改编)

主  阿占、于秋,

副  程昀、Jackie、小撒等

阿占有一个手下,叫于秋。而阿占总是叫他,秋,温和而清冷,声音好像淅淅沥沥的秋雨。

阿占不该出现在这个浮华罪恶的城市,他更不该出现在警匪间的荒唐逐命之中,于秋第一见到他时便这般想,在那个秋雨萧瑟的夜里。

那天阿占说,我记得你,于秋,你在那个商店门口借给了一个姑娘一把伞,那天我正好在窗前喝咖啡,看到了。

于秋心中微微一暖,他细细打量起这个过于年轻的上司。阿占像一个雨夜里的幽灵,是一袭黑衣,一顶黑帽,一把黑伞,与夜色融为一体,神秘而强大,倦寂而单薄,唯有一双过分明亮的眼睛,好似夜幕里的星。

那时于秋三十而立,刚娶了妻。阿占比他小五岁,少年老成,眉稍间却还隐约带着温和的笑意。

 

从三十岁认识阿占以来,于秋一直在替他卖命。这么说也不确切,应该说是阿占过于认真,接手的工作一个比一个危险,于秋不得不舍命陪君子,这一干就是十年。

这十年里的第三年,于秋的爱妻坠楼自杀,他又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独子——他眼中的罪魁祸首,他开始不再相信正义与希望。

“你知道的,杀人是违法的,哪怕是你的亲生儿子。”阿占说。他背过身去,于秋看不到他的眼神,只能看到他吐出的烟圈。那时阿占刚刚学习抽雪茄,略显笨拙的动作让他显出青年人应有青涩。

于秋没有回答,阿占叹道,“你已经不相信法律了,对吗?”

于秋点头,“孤城是个无法无天的世界。”

阿占回过身来,垂眸道,“秋,我还能相信你吗?”于秋心里一颤,不是因为阿占心存怀疑,而是因为阿占的语气太过清淡,以至于让他觉得自己是否可信于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。于秋只得道,“随你。”

阿占又道,“你有什么苦衷吗?”

于秋道,“你不懂的,你还年轻。”

阿占自嘲道,“我年轻?”又道,“看看你行尸走肉的鬼样子。一个月的假,要发泄想去哪里去哪里。不过要是干了越界的事儿,别怪我辣手无情。而且,给我活着回来。”说着替他自顾自地启开一听啤酒。

易拉环轻轻一声脆响,于秋心里忽然有一根压抑了太久的弦断掉了,滔天巨浪终于找到了涌现的出口。阿占拍了拍他的肩膀,似乎在说,我会陪着你。

于秋再狠狠闷了一瓶啤酒,接着又是一瓶,他说了很多醉话,似乎想起很多往事。他头痛欲裂,不知道他说了什么,阿占说了什么,只记得那种酗酒堕落的罪恶快感,美妙得让人晕眩,美妙得可以让他暂时忘记他心里是那样深爱着他的妻子和儿子。那种感觉,就好像用打碎的玻璃瓶割破动脉,看着迷离的光影中流淌着魅惑的血渍。最后,他揽住阿占的肩膀,嚎啕大哭,把阿占的西服都湿透了。

第二天醒来,他发现他躺在阿占的家里。窗外阳光明媚,白色的窗帘随风浮动。

阿占的家里过分简单,显出清冷孤寂的意味。

阿占在客厅里,点了外卖,套上了西装准备去局里上班。他给于秋留了早餐和钥匙,还有一沓钱,没有留下一句话。

 

于秋终于得以第一次逃离孤城,恨不得走到世界的尽头。他在北方的大漠间住了三个礼拜,心上的血终于被戈壁的飞沙走石风干,却也终究发现日光之下,无外人心。

到了第四个礼拜,他开始想念孤城。并不是因为孤城有多么美好,而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离不开孤城,它已经融在了血液中,在每一个心跳的时候都汹涌澎湃,昭告着他本性中的疯狂、坚强和不可理喻。他每想起孤城,也会想起他的上司阿占。他仰望着大漠的夜空,都会念起阿占,天上的星星好像他的眼睛,明亮、清冷又狂热。

那一刻,他忽然觉得有点明白了阿占;但多年之后,他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懂。

 

一个月后,于秋在一间开满了栀子花的咖啡店再次见到了阿占。阿占的肩膀受了伤,听说是一周前和人火并时,被子弹扫射,命大才活了下来。

“你这身手也去和那伙人去拼命?看这位置,背后挨了黑枪不成?”于秋嗤声道。

“也是,你去更合适。”阿占简捷地答。

阿占淡然地喝着咖啡,对过去的事情一概未提,给了他一张地图、一串号码、一部手机,“卧底,干不干?”

于秋道,“你就是为了这串号码不要命的?”

阿占道,“这不还活着?干,还是不干?”

于秋咬牙道,“干!”

阿占在地图上指点,“陈武。手下十二个人。联系地点。交易地点。安全屋。有问题用这个手机随时联系我。二十天。”

于秋接东西来的时候,手都是抖的,心里怦怦直跳。他重新踏上孤城的时候就已经明白,他再不愿意过往日循规蹈矩、安稳平静的生活,他要刺激、危险和伤痛,他要游走在钢丝的边沿,他要体味生命,他要义无反顾,他要自我毁伤,他要头破血流,他要做自己的孤胆英雄。

他突然想知道阿占是不是与他有着一般的想法。

阿占叹了口气,又笑道,“但愿我们是同路人。正事说完了,说些别的。那天卷走了我两套衣服,有几件能还?”

于秋猛然想起他那日醉倒在了阿占的床上,离开时决定去沙漠,卷走了阿占两套衣服——自然,他想过阿占为什么会有那么大尺码的衣服。当看到阿占连标签都没有剪掉的时候,顿时知道这是阿占为自己准备的。

于秋道,“以为你送我的。”

阿占难得笑道,“不要脸。”

 

二十天后,陈武的老巢在警方的突击中一举破获,刀光剑影、枪林弹雨,于秋腿上挨了一枪,大口地喘着气狂奔,他迷恋着这种痛楚,他的心已经像是死了一般,唯有这种痛楚能够让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在活着。

他拐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巷,甩开了身后追赶的人。小巷里飘着烤红薯和蒸乳酪的香味,氤氲着溟濛的雾气。小巷的尽头停着一辆银白色的车来接应,是阿占。

半个多月没见,阿占又瘦了很多。不,于秋觉得这这一定是错觉,阿占那般消瘦,是不可能变得更瘦了。

 

行动很成功,于秋在阿占的安排下销声匿迹,没有人怀疑陈武的死和于秋有半点关系。

在庆功宴上,于秋见到了阿占的上司。她中文名字叫盈,四十余岁,是个美丽优雅、大方干练的女子。她进来的时候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,双眸顾盼间溢彩流光。阿占看到她却微微蹙了眉,低声向于秋道,“不要和她喝酒。”

“这位便是我们的大英雄啊!”盈笑道,“阿占,怎么看你也不像是能管住他的人?”

阿占道,“盈,若是但论样貌,你也不像是能管住我的人。”

盈举起红酒和阿占优雅地碰了杯,“占,还是这么不肯落下风。你肩膀上的伤有好一些吗?又这般拼命,也不心疼自己。”她的言语中很是怜惜。

阿占道,“多谢,承蒙关照。盈,你的外套很有品味,黑白条纹的衣服和你很配。”

盈替阿占整了整领子,道,“你这么觉得?是因为它足够黑白分明吗?占——你一直都穿黑色的西服,里面套着白色的衬衣,你的世界里只容得下黑和白吗?”

盈的目光忽然深沉了下去,语气却带上了几分俏皮,“占,你回答不出,可是要罚酒的。”

于秋心下一紧,阿占却不紧不慢,笑道,“我不过是说您挑外套的眼光很是不错,您却哪里想来这么多?下次我可不敢再妄自评论您的衣帽着装了。”

 

那场暗流涌动的酒宴之后,于秋不愿与局里有任何瓜葛,他所有的行动都由阿占安排妥当,他也只靠着一部电话与阿占单线联系。

在其他人看来,于秋似乎已经消失在孤城的世界里。

阿占安排过他查实过人口拐卖、枪支走私、毒品交易,于秋也一直游走在黑暗和破晓的边缘,若说他与昔日平凡而温暖的生活的联系,唯有一成不变的上司阿占。

每次任务结束之后,于秋都会消失一段时日,他走过荒野和深林,走过戈壁和草原,但是每一次,他都会再次回到孤城,好像回到他躲不开的梦魇,然后去找阿占。他有时觉得阿占似乎很狡猾,因为每一次放逐之后,他都会发现自己愈加离不开孤城,离不开那走在钢丝上的快意。

归来的时日总是在落雨的夜,阿占就会像幽灵一般等在雨夜巷陌的尽头,一身黑色西装、一顶黑色帽子、带着一把黑色的伞,唯有他的脸色和衣领处的衬衣白得晶莹耀眼。小巷里飘着咖啡浓郁的芬芳。

黑帮的人伤亡零落,警方的人讳莫如深,阿占似乎是这个城市里唯一一个还记得于秋的人。与他肩并肩走在一起,于秋觉得孤城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。

滞留孤城的于秋从来不愿意回首过去。他不再住在自己和妻子的房间,不愿绕过死去的儿子的小床。他会一个人住在阿占画给他的安全屋,听着水管里滴答的漏水声;也会在阿占家借宿,虽然阿占家里装修得比安全屋还要惨淡,但他仍然会在无需卧底的时候来与阿占共度一晚。他始终觉得,偌大城市,最懂他的人居然是阿占。


于秋配合阿占一路走来,破获了多起案件。而这些年起起落落,于秋见过了太多的人、狡黠的、贪婪的、睿智的、愚蠢的、成熟的、热血的、冲动的、鼠目寸光的,他经历过了太多的事,每一次卧底都是一次生离死别爱恨情愁,他自诩已经心如钢铁,却发现自己始终惦念着阿占,也从心底害怕着阿占。

是的,是害怕。自己这样一个身手矫健、胆大心细、心怀孤勇的人,却在心底深处害怕阿占这样一个柔弱消瘦、形容还带着一分少年老成的孩子气的人。于秋想,或许是因为他看不透阿占,才心存畏惧。不知不觉竟然一路走了十年。

 

十年来,阿占算无遗策、雷厉风行,但过得并不顺遂,于秋都知道。

阿占受过伤、挂过彩;承受过倾轧和诽谤;他待人温和而有原则,却成为所有人身边永远的过客;喜欢他的姑娘很多,却从来没有人和他携手走到最后;阿占身体不好,时常熬夜喝咖啡,经常咳嗽;他不得不参加酒局,为了保持清晰,每每躲到卫生间把酒通通吐出来。他精心浇灌的栀子花也都病怏怏的,柔弱可欺。

但是,阿占什么都不说,什么都不抱怨。他就是安安静静地走着,藏着很重的心事,走在最暗淡的雨夜。

“死宅!”于秋抱怨。

“我是个很无趣的人。”那一次,他和于秋喝酒时如是说,很是坦然。那一次,他终于潇洒地醉了一回。自然,是于秋把他灌醉的,他看不下去阿占这般日日紧绷着的神经,他能够隔着西装感受到阿占心里彻骨的孤独。

那天晚上,于秋搀着阿占,揽着他的肩膀。两个人摇摇晃晃地走过孤城迷乱的街头,循着咖啡的香味挨回了阿占的家。

阿占脱去黑色的外衣,里面是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衣,他解开了上面的两个扣子,放开了袖口,一身酒气地瘫倒在床上。阿占的衬衣那样白,那样轻柔绵软,好像栀子花的花瓣一样细嫩柔软。于秋蓦然发现,袖口间阿占的小臂上有匕首的划痕,那种伤痕,定是自残的杰作。

阿占真的醉了,他开始低声啜泣,他拉住于秋的手开始像倒豆子一样回顾他的往事。

于秋知道了,他曾在北京最好的语言学校学习,他曾画过漫画、写过小说、演过话剧,他曾又一个心有灵犀的伙伴与他出生入死,和于秋有点相像,一样的不要命。

阿占憔悴、敏感、柔软、倔强、悲伤,于秋心头含着说不出的滋味。于秋帮他整理着他身上的白色衬衫,他也终于明白害怕的是他褪去外衣后的天真的莹白,他已经凝视深渊太久了,以至于不再相信世界上有纯洁无瑕的白色,只觉得触目惊心。

于秋道,阿占,你那个心有灵犀的伙伴叫什么?他在哪儿?

阿占泪眼中无限感慨,许久才沉吟叹道,罢了。

 

在去程昀那里卧底前,阿占有了一个新的助手Jackie,是一个极品的黑客。Jackie美丽灵动,年轻前卫,顶着黑色波浪般的头发,打着眉钉和鼻钉,话语中洋溢着欢快的气息。

当然,作为警察来说,Jackie的心思太过好猜,她会在开心的时候一把搂住阿占的脖子,她会在害怕的时候紧紧握住阿占的手。她明丽的眼睛根本藏不住事情——她热烈地爱着阿占。而阿占只是照例将她照顾周全,对她的情愫装作一概不知。

“我知道你怎么想的,阿占。”于秋道,“但是作为一个警察,你以为你能够护她周全吗?你不让她快速地成长起来,就是在害她。”

阿占看着花瓶中的栀子花,前言不搭后语,“她会配合你查找数据,侵入网络,远程监控;你有需要及时和她沟通。”

 

程昀是个讲义气的大哥,更让于秋惊讶的是,程昀曾经是警方的卧底。程昀曾经认真地打量着他,把粉摆在他的面前。

阿占曾经叮嘱过,不许碰粉。

程昀道,“你是警方的卧底?”

于秋仍是坐着,不说话。

程昀道,“我在警队的时候,有个学生叫小撒。他曾经也在黑帮卧底,后来暴露了。警方赶过来的时候,他被乱枪打死了。你有点像他,但是又有点像他的搭档,一个叫阿占的人。这人现在好像还在局里,我们也是很久没见了。”

于秋忽然想起阿占的醉言,他恍然明白,小撒就是那个他口中“心有灵犀”的伙伴。而他见到阿占的时候,阿占似乎就一直孤身一人了。

 

在与阿占碰面时,于秋装作漫不经心地把程昀叫做“昀哥”,阿占细细听他讲完前因后果,才淡淡地道,“秋,你适才叫他‘昀哥’。”

于秋点了点头。阿占眼光闪烁,回过身去幽幽道,“秋,我还能相信你吗?”

于秋知道,每当阿占背对着他讲话的时候,都是有所掩饰的。

“阿占,能和我讲一下小撒的事情吗?”

阿占平静地道,“他是我的战友,在卧底时牺牲了。前车可鉴,你好自为之。”

于秋道,“是你杀了他吗?”

阿占道,“是。我开枪杀了他。”

 

于秋在洗衣房匆匆逃出,他亲自了结了昀哥的生命,双手满是鲜血。他将九指跛的尸体挂在门口,又在自己手臂上割出血来。于秋感受着钻心的痛楚,方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,他恨恨逃走,忽然看见了警车车窗中阿占苍白的面容,他忽然想起阿占袖口中自残的伤痕。

行动结束后,于秋来找阿占要了些解毒的药,转身就去了非洲草原。而在他出现幻觉的时候,总是能够看到阿占嗑药、受伤、看到阿占痛苦的神情;也总是能看到阿占明亮倔强的眼睛,比疏林草原上的星星还清冷、还灼热。

 

再次见到阿占的时候,于秋抢了他的意面和咖啡,吃得狼吞虎咽,掩饰中心底的种种话语。阿占也不在意。

这次,于秋的目标是老板,眼下要混入黑帮参与一起劫持儿童的案子。一切安排妥当,行动却出现了意外。于秋给阿占打了电话,“这起案件中有黑警。”

阿占不为所动,只是轻声指引他快速撤离躲到安全屋。

 

阿占放下电话,感到格外疲惫。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黑警了,但是这次黑警的反应太过迅速,以至于细思极恐。

小撒之死便是这样,因为黑警的突然出现,小撒身上中了两枪。最后他踉跄赶到现场,小撒却说,帮我补上一枪,别让我死得太难看。阿占忍着眼泪,一枪毙命。却在夜深人静之时抱头痛哭,用匕首一刀一刀划破自己的手臂。

从那时起,阿占一直是孤身一人,提防着敌我双方,却还免不了在身后中了自己人的黑枪。

而这起案件,幸得于秋和小女孩安然无恙。

 

老板出人意料的出现,让事情山回路转。而老板手中黑警的资料,也终于落到了阿占的手中。阿占露出了欣慰的笑容,不过他看着名单上的名字,心里知道自己死期将近。

他给Jackie留下了名单,让她去接应于秋。Jackie点头,她以为这不过又是一次短暂的离别。

阿占在临走时轻轻抱了她,低声道,“小心,照顾好自己。有事联系于秋。”

阿占的声音低低的、酥酥的,又清清凉凉的,好像细雨落在手心。

 

阿占被按倒在车上击昏的时候,Jackie和于秋都在与老板进行着激烈的角逐;当阿占被带到车辆报废厂的时候,老板正乘着直升机离开了大厦的楼顶,Jackie 和于秋憾然收手。

阿占仍然带着黑色的帽子,穿着黑色的西装,白色的衬衣,脸色苍白,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。

击昏他的人是他的上司,盈。

盈带着温柔而残忍的笑意,坐在副驾上轻轻帮阿占整理着他的衣领。

盈自顾自地讲起来自己的故事,在这个充满罪恶的城市,她的丈夫因为自已的犹豫死于非命,她的心已经死了,唯有念起她两个孩子的时候才会感到一丝温暖。

“这个城市是欠了我的,我用孤城的钱赔偿给我额孩子,送他们到美国最好的学校念书,这有什么不对吗?”

阿占道,“或许无关对错,只是——太蠢。盈,您有多久没见过您的孩子了?”

盈低下了头。

她已经太久没有看到孩子的笑脸了,一听到孩子的声音就想哭。每天夜里,她总是一个人从梦中惊醒,偌大房间安静得发空,只有偶尔街上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。她只能漫无目的地看着天花板的吊顶花纹,眼泪潸然而下。

阿占道,“盈,很多人都说孤城是罪恶之城。可是我相信,爱与罪恶从来都是一体两面。当爱越过了界,就成了罪恶的源泉。你看,世界上有那个角落阴影笼罩的地方不曾有过阳光?孤城,美国,每一一个地方是没有阴影的,不是吗?”

盈摇着头,捂着耳朵,痛苦地道,“死到临头,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说给我听?”

阿占叹道,“我的错。”

 

盈恨恨地甩上车门离开了。她离开时候已经擦干了自己的眼泪,除了阿占,没有人能够瞧见她的脆弱,也没有人能够抓住她的把柄。她没什么可害怕的,她知道,她的上级,她上级的同事,甚至她上级的上级,都在和她沆瀣一气,偌大孤城,又能有几个阿占?

她感到一丝惋惜,毕竟阿占是个温柔而负责的人,但是她又感到奇异的快乐,阿占黑白两色的衣服上会因她而渐染上殷红的血色——就像在洁白无垠的雪地上留下自己的脚印,何况别人再也无法涉足。

 

阿占是被液压鼎压死的。

他端端正正坐在驾驶位上,轻轻笼着方向盘,显得格外清瘦。车窗上挂着红色的中国结吊坠,绣着“出入平安”四个金线的字。

盈的手下说,阿占,你是个好警察。但是你应该知道,在这个城市,好警察是句脏活。”

阿占道,“那要谢谢你骂我。”

盈的手下按下液压鼎的开关,阿占的车被挤成一坨废铁。阿占倒在方向盘上,再也没有起来。

 

Jackie终于来到了报废厂时,她只能看到一辆认不出模样的车,车上一片血痕。阿占被压在里面,血肉模糊。Jackie小心翼翼地把阿占移出来,阿占的身体已经冰凉。她把阿占紧紧地抱在怀里,疯狂地亲吻阿占凝血的唇,眼泪夺眶而出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
她觉得她的世界都死了。

 

于秋得知阿占的死讯,显得异样的冷静。他按照Jackie的名单,在黑警的车上一一绑上定时炸弹。

盈就是这样死于非命,她刚刚订了飞往美国的机票,和她的孩子通过电话,她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,却终于再也没能开车到机场。于秋冷冷地看着盈的车在高速上爆裂成片,与执行任务时不同,于秋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。

他心底知道,阿占想看到的并不是这些。

他默默地抽起了烟,却忽然感到阿占正打着黑色的雨伞,穿着黑色的西装,带着黑色的帽子,幽灵一般站在身后,轻轻拍着他的肩膀。

不过是一场幻觉。

 

于秋来到阿占的墓碑前,阿占的墓碑旁边是小撒的墓。

十年余年,于秋一直来游走在杀人放火的钢丝线上,渴望用痛楚激活生命。而他现在明白,他心中并没有想他以为的那样自暴自弃,那样渴望毁灭。是阿占的安排让他以为自己的行为代表着正义。而现在,阿占已经不在了。他终于看到自己内心:他始终是相信法律、相信爱、相信希望的,只是他被看似洒脱的决绝蒙蔽,他用孤胆英雄的假象抚慰创伤,而在内心深深始终希望自己是一个平凡而负责的父亲,爱着自己的妻儿。

阿占是他是引路人,更是他的救赎者,在他绝望时候他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。

 

于秋终于在热气球上见到了老板,他也终于敢坦然面对自己的过往。他接手了老板的生意,他收拾好自己和妻儿的家,和助手远行泰国。

临行前,他恍然想到阿占的秋雨般的声音,秋,我可以相信你吗?云淡风轻,好像阿占根本不在意于秋的回答。

于秋现在明白了,阿占是真的不在意。他回来或是不回来,阿占都会永远在自己的道路上踽踽独行。

而反倒是于秋自己,他风筝的线,永远都在阿占手上。不论阿占是否还在人世。

 

(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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